bqgy.cc“玻格丹少爷,康拉德阁下要我和你说,他明天会检查你的拼写作业!”
“知道了。”玻格丹闷闷不乐的抬起头来,现在的他坐在轮椅上,满脸郁闷。
——该死的拉丁文作业,哪怕你考数学呢,哪怕你考物理呢!不要再用这些该死的神官字母折磨我了!我不是文科生。
站在玻格丹面前的是一个小孩,他大概十三、四岁,一头浅褐色的头发有些毛躁,脸上没什么血色。
奥斯塔波维奇就站在那儿,微微低着头,双手规矩的垂在粗布裤子两侧。玻格丹叫他“伊万”,因为他的名字就是伊万,奥斯塔波是他死去父亲的名字。
伊万是彼得罗指派给他的侍从。对一个领主的儿子而言,侍从并不是单纯的奴仆,相反,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侍从通常是主人最信任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贵族的朋友。
但是伊万不是这样,玻格丹和他还有些生疏。以至于玻格丹觉得自己每每和他说话,都像是在使唤他。
玻格丹看着腿上缠着的厚厚纱布,他坐轮椅已经有段日子了,自己很烦心。伊万默默走过去,把滑落到轮椅脚踏上的毯子角往上拽了拽,又伸手把桌子上歪了的墨水瓶扶正。动作很轻,很熟练。
玻格丹并未注意到这些,他的眼睛还盯着纸上的“天书”。
“伊万。”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自暴自弃,“你说,要是把这些作业喂给食人魔,它们吃不吃?”
伊万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少爷。食人魔可能嫌字儿太少,没嚼头?”
他的回答很老实,反而把玻格丹逗乐了,虽然只是嘴角扯了一下。
“有道理。”玻格丹把笔扔在纸上,墨点溅开,毁了刚写好的几个词。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算了,推我出去透口气吧,这里憋得慌。”
“好。”伊万立刻应下,绕到轮椅后面,双手稳稳地握住推柄。轮椅碾过石板地,发出咕噜噜的轻响。
到了门槛边,他熟练地用力一抬前轮,再轻轻放下,轮椅就平稳地滑到了外面的廊下。
冷风夹着湿气扑面而来。玻格丹深吸一口,感觉胸口的郁气散了些。他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又想起那脱轨的火车,还有彼得罗的嘱托。
食人魔啊……你们到底躲在哪呢?
玻格丹已经去看过一次事故的现场,果然如彼得罗所言——除了满地的焦尸与列车残骸,什么线索都没有。事实上他去的时候连焦尸都不存在了,那些被辨认出的尸体已经被敛起下葬。留给玻格丹的除了正在生锈的钢条就是断成几截的巨木,一颗黑麦粒的影子也没看见。
高萨克国唯一的火车被毁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近些日子彼得罗忙得焦头烂额,本来就病重的躯体肉眼可见的更加衰竭了。列车毁在他们领地,无论是首都鲁塞尼亚又或附近领主的使者,都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
玻格丹虽然远离政治中心,但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肃性,哪怕是为了自己好,他也要把火车被毁的真相调查清楚。
他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轮椅冰冷的扶手。一堆事堵在心口,沉甸甸的,他自知自己需要尽快好起来。
冷风打着旋儿钻进来,玻格丹不由得裹紧了毯子。几乎同时,伊万立刻弯腰,把被风吹得滑落的毯子角重新掖回轮椅扶手下面,压结实。
“少爷,”伊万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回去吧,冷气上来了。”
玻格丹嗯了一声,没反对。伊万推着他转回书房。刚在书桌前停稳,门却被轻轻叩响。
进来的是领主的管家,他穿着挺括的红色衬衫,带着高萨克传统的羊皮帽子,还有缠绕了腰部几圈的宽腰带。他先对玻格丹微微躬身,然后才转向伊万,语气带着点客气:“奥斯塔波维奇。”
他表示的很正式。
“领主大人刚吩咐下来,马厩新到的几匹马,性子有点烈,蹄铁还没钉牢靠。老米哈伊尔年纪大了,怕他一个人按不住,被烈马伤着。大人说,让你去搭把手,看着点。你手稳,力气也使得巧。”
伊万看向玻格丹。而玻格丹正对着羊皮纸上弯弯扭扭的拉丁字母哈气,脸拉得老长,闻言头也没抬,只是哼哼一声:“去吧。钉结实点,别让马匹踢了人。”
“是,少爷。”伊万应下,他走到门边,取下挂着的、那件还算厚实的旧袄子,利落地穿上,快步走了出去。
没走多远,伊万也不禁想到:“我如今也是一位值得人尊敬的高萨克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使唤的小马倌了,这是多么的美好啊!”
他发自内心的喜悦,甚至在赶路的时候欢快地吹起了口哨。他爱戴领主彼得罗,也爱戴少爷玻格丹。伊万为科瓦连科一家效忠,他很高兴。
——
马厩在庄园的另一头,紧挨着堆放草料的棚子和一片废弃的旧磨坊。风卷着干草屑在空地上打转。几匹高大的顿河马被拴在桩子上,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响鼻。
老米哈伊尔正费力地试图抬起一匹黑马的蹄子,那马暴躁地扭着头。伊万此刻蹲着身躯,稳稳地托住那沉重的马蹄,示意老马倌动手。米哈伊尔赶紧把烧红的蹄铁凑上去。
“好小子,好小子。”
活儿快干完时,伊万却突然瞥见旧磨坊那边的阴影里,似乎有个东西动了一下。不是牲口,高萨克男孩从小和马一起长大,伊万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他不动声色,等老人钉完最后一颗钉子,才直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米哈伊尔叔叔,我去磨坊那边看看,是不是有块木板松动了,别下雨的时候砸下来惊了马。”
“哎,好孩子,你去瞅瞅。”米哈伊尔抹了把汗,感激地说。
伊万朝着半塌的旧磨坊走去。风穿过残破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怪响。空气里有股浓重的霉味和干草气,但似乎还混着点别的……一种冰冷的、铁锈似的气息。
他在磨坊入口的阴影前停下,里面很暗。
一个人影几乎是从墙角的黑暗里渗出来的,无声无息。
男人很高,有着一头积雪般的白发,额前没疏拢的发丝也掩盖不住他眼睛的异样——幽绿色的猫眼——或者说,竖瞳。
他看向发现了他踪迹的伊万,眼中满是警惕。男人有些意外,面对这个高萨克小孩,他用娴熟的,高萨克听得懂的语言问道:
“你多少岁了?”
伊万僵在了原地,他浑身战栗。在这里撞见一个背着长剑的外来者超乎了他的想象。伊万虽然有武器,但显然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面对沉默的伊万,白色头发的外邦人叹了一声气,“你有出色的感知力,可惜了。如果还没满十八岁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回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