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qgy.cc猎魔人西科尔斯基窜访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虽然这件事办的不算有多完美,但好歹也是平稳落地。
看起来一副苦大仇深长相的西科尔斯基居然真的在地牢里安了家。至少按玻格丹的观察,只要不让他上绞刑架,西科尔斯基对地牢里的环境基本毫无怨言。
三天后,从波兰的方向又来了一位新客人。他自述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吟游诗人,饱受民众的爱戴,只可惜在高萨克国没人传唱过他的名字。
看那个家伙的表现,玻格丹一眼判定他就是在自吹自擂。
衣着简朴,背着一把鲁特琴的吟游诗人先生还算是谦卑。他声称是西科尔斯基的好友,此次是听闻朋友在高萨克人领地“因误会滞留”,特来致歉并请求释放,当然不是让高萨克人无偿释放。
臭名昭著的怪物杀手真的很危险,可是一大袋熠熠生辉的波兰银盾更耀眼。玻格丹当然不清楚银币的价值,但是彼得罗清楚。
更无可指摘的是,这位吟游诗人居然真的向领主父子出示了一枚上刻有狮鹫纹章的信物,以此来向玻格丹请示——西科尔斯基真的来自狮鹫学派。
好吧,既然他们都做到这份上了,玻格丹自然也就不再说什么。反正只要西科尔斯基离开了国土,猎魔人爱干嘛干嘛吧。
西科尔斯基被释放的时候倒是没说什么,他看起来对几天前自己的誓言已经置之脑后——说好不铲除雪人不离开的。但对于领地内流窜的可憎雪人,西科尔斯基倒也还没完全忘记有这么一回事。
临走前,他赠给了玻格丹几发银弹,说对付恶魔用这种枪子儿更好使。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出身于狮鹫派的波兰猎魔人西科尔斯基至此彻底离开了科瓦连科家族的领地,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
玻格丹并未完全将猎魔人的警告抛诸脑后,他向彼得罗请示加强了领地的夜间巡逻,并特别留意任何异常的低温报告或与“霜冻”相关的怪事。
然而,几周过去,除了这季节的严寒变本加厉,并无任何超自然的迹象。
难道说邪恶的雪人们远遁了?玻格丹事后一直在寻找雪人们破坏蒸汽列车的动机是什么,但往往也是无功而返。它们总不能是为了破坏而破坏?还是说火车运输的路线破坏了雪人们的栖息地?
见鬼,可那是几十年前就有的工程了,波兰人当初在这片土地上营建铁路,和他们高萨克有什么关系。雪人要出来作妖也不至于冬眠数十年才重见天日。
更不要说雪人根本不冬眠,不然叫什么雪人。
事故的一切好像就这样结束了,玻格丹即使对“可憎雪人”的调查没有完全停止,但也变得更加隐秘和内敛。
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玻格丹正在房间里写他的拉丁文作业。
——
“该死,还有不到两个月,鲁塞尼亚大学就要开学了,而我还在这里面对这些该死的神官字母。”
“混蛋屈折语!这些沟槽的格变化,什么与格夺格呼格,卧槽你说这些谁看得懂啊?!语序也是完全没有道理,这已经不是倒装不倒装的问题了!力神啊,求求您老人家快收了神通吧。”
玻格丹算是学明白了,拉丁语其实就是中古法语——学习法语的笑话比学习其他语言的笑话都要多一百倍。对他这样一个中文母语者来说,拉丁语入门实在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室内的寒意。康拉德的住所本就离他很远,更何况此时他大概率在酗酒。伊万也在马厩忙碌,营帐里只有玻格丹一人。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穿透骨髓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房间。玻格丹茫然地从案桌上抬起头来,他发现炉子里的火焰毫无征兆的熄灭了。
“发生了什么事?”玻格丹不明所以,他此刻还坐在轮椅上,虽然已经能站一会儿了,但无疑还是坐着更舒服。
他想要驱动他熟悉的机械轮椅去炉前看看,手指触碰到扶手时却是一股煞人的凉意。
“怎么会这么冷?”他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他的身体僵住了。机械轮椅的两个轮子也嚓一下齐齐打滑,直接就将玻格丹摔到了地上。
地上根本没有水渍,怎么会打滑?
他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感觉并非来自听觉或视觉,而是源自骨髓深处。一股无法形容的、绝对零度般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蛇,瞬间缠绕上他的脊椎,赫然间钻进五脏六腑!
温暖的书房几近变成了西伯利亚的冰窟!
“伊……伊……”玻格丹侧在地上想要呼救,但是他竟然完全无法吼出一个完整的单词。与此同时,他的头脑运转也变得越来越僵硬,逐渐快要丧失意志。
玻格丹预料到他即将失温了。哪怕是大晚上待在东欧的户外也不会失温的这么快,一定是有某种超自然因素在从中作祟。这一刻,玻格丹立马想到了西科尔斯基口中的可憎的雪人。
他需要……需要枪。簧轮枪里已经预备装好了子弹,虽然可惜不是银弹,但那也够了。
这世上没有一发火枪打不死的怪物,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在告诉自己要迷信火枪。神官如此说道,剑术大师如此说道,彼得罗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也抱着相同的观点。
我管你什么奇幻生物恶魔种族,先吃我一枪再说……
玻格丹努力用手去够他腰间插着的簧轮枪,他必须要在雪人隔空将他杀死前,反杀这个元凶。
“雪人……霜精,霜精,你在哪?!”
玻格丹的一口气噎住了,他奋力地机械转动脑袋,企图在房间内发现雪人的容身之地。
只可惜,哪怕他如此奋力,玻格丹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壁炉前方,那片被骤然抽走暖意的空气,开始疯狂地扭曲、凝结。光线在那里都变得破碎,仿佛空间本身都在冻结。一个模糊的、不断翻涌的轮廓以惊人的恶意显现出来。
那不是血肉之躯,更像是一团被强制捏成人形的暴风雪核心。就在玻格丹的下一个呼吸结束后,它已经凝聚成形。
——实话说,玻格丹第一次听到“西伯利亚雪怪”这个名字时,他还以为是大脚怪那样的东西——就是那种,长着厚厚的白色毛发,在很多探险小说里都会出现的野怪,高山野人。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所谓霜精,居然是这种东西:
一个圆了咕咚的小雪人,长着两个眼睛一张嘴,嘴里还有一颗虎牙。雪人的身体像一个大号的毛绒玩具。说实话……还挺,可爱的。
如果它不想取自己性命的话。
这么小,难怪他搜不到雪人的任何踪迹。他可是一直以大脚怪的体格为标准搜寻的。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瞬间的僵直,玻格丹的手指终于触到了冰冷的枪柄。玻格丹心念道:“小型更好,小型的怪物更能一发毙命。”
他用力向外抽拔,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那冰雪构成的怪物动了!它飞扑了过来。
玻格丹苦苦支撑在地上,他用以撑住身体的那只手已经完全僵硬。邪恶霜精模糊的脸已经贴到了玻格丹的面前,仅仅相距毫厘!刺骨的寒意像无数针扎向他面部的皮肤。
“呃啊啊——!!!”
接触的瞬间,玻格丹感觉自己的颅骨仿佛被浸入了液态氮!剧烈的,撕裂般的冻痛从接触点炸开,瞬间蔓延至整个头颅!但这仅仅是开始。
一股冰冷、混乱、非人的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蛮横,狠狠冲进了他的大脑。那不是语言,是纯粹的感觉和令人疯狂的破碎画面,这些东西正在迅速入侵他的脑海。
玻格丹看到万年不化的冰川在死寂中崩塌,足以撕裂钢铁的寒风发出永无止境的尖啸。他清晰地感觉到,无数冰冷的,滑腻的,如同冰块般让人牙疼的意念触须,正疯狂试图钻进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它们在翻搅!在撕扯!在读取!
见鬼!这个混蛋雪人在试图从他的嘴里爬进去。
呕,绝不能让它钻进去,玻格丹还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是夺舍吗?这是什么?!”玻格丹现在只想把他有关拉丁语学习的记忆通通吐给它,让这个没有脑仁的雪人也知道面对中古法语时的无力和痛苦。
剧痛,冰冷,意识被撕裂!
玻格丹感觉自己的思维像一张脆弱的羊皮纸,正在被无数冰锥穿刺、搅碎。视野瞬间被旋转的冰蓝色和刺目的白光占据,耳中充斥着尖锐的、非人的精神尖啸和自身血液冻结的嘎吱声!
轮椅限制了他所有的闪避空间,他就像一个被钉在砧板上的猎物,只能任由这恐怖的冰寒恶念肆意蹂躏他的灵魂。
“滚……出……去!”
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冰渊的最后一刻,玻格丹的灵魂深处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那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仅凭肌肉记忆和最后一丝意志驱动的右手,完成了最后的动作——拇指狠狠扳下击锤,食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扣下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密闭的书房内如同惊雷炸响!枪口喷出的炽热火焰和浓密的硝烟,在极近的距离内,狠狠轰击在那团紧贴着他的、由纯粹冰晶构成的胸膛上。
没有血肉的闷响,只有一种刺穿灵魂的,难以形容的高频碎裂声。仿佛一整块冰川被巨锤瞬间砸成了齑粉!被击中的部位猛地爆裂开来,无数闪烁着幽蓝寒光,边缘锋利如刀的冰晶碎渣,裹挟着极寒的冲击波,向四周激射。
玻格丹的脸被刮伤了,霎时间视野完全被鲜血糊成一片,几近目盲。
玻格丹强忍着剧痛,他连人带轮椅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狠狠掀翻!沉重的轮椅撞在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让人目眩的书籍和文件如同雪片般哗啦啦倾泻而下,将他半埋在其中。
万幸,那该死的雪人终于是没爬到他的身体里去,它被击碎了!玻格丹狠狠吐出一口血水,口腔里还有无数冰晶片,玻格丹一联想到这些全都是雪人的“血肉”,他就呕个不停。
万幸,他大难逃生了,还真是不容易。寒冷巫术的在营帐内的影响迅速消弭,玻格丹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慢慢恢复。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刺鼻呛人的硝烟味、满地狼藉的书籍文件、散落在地,兀自散发着寒冷气息但却在光速融化的诡异冰雪,以及瘫倒在书堆和轮椅残骸中,剧烈地,如同破风箱般喘息着的玻格丹。
他额头被接触的地方一片青紫发黑。脸上满是鲜血,与此同时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疼痛和冰碴摩擦的声响。
那个雪人好像真的被他一枪毙掉了……
“少爷!!”
营帐厚重的毛毡门被猛地掀开!伊万听到枪响之后果断冲了进来。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伊万一个箭步冲到玻格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从书堆里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忠心侍从的目光迅速扫过玻格丹全身,除了额头的冻伤、撞击的淤青和极度虚弱外,竟没有明显的刀剑伤口!
他又警惕地扫视整个房间——门窗紧闭完好,没有入侵者的痕迹,只有壁炉口残留的一丝异常寒气正迅速消散,以及地上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正在融化的雪渍。
玻格丹被伊万扶起,重新安置在轮椅上。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他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头颅的剧痛,那是精神被恶魔入侵后的创伤。
他费力地抬起手,指向壁炉口,又缓缓指向地上那些水渍。最后,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把跌落在地,由康拉德老师在自己十八岁生日送给自己的礼物上——簧轮枪中已经没有了子弹。
他又杀死了一只恶魔?上次是食人魔,这次是霜精。
那……上次是夏胡鲁埃力刻汗,这回是……?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残留的惊悸被一种更深沉的,面对绝对恐怖时的决绝所取代。他本能的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臂,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玻格丹的声音太过于虚弱,以至于和他咫尺之隔的伊万都未能听清他在念叨着什么:
“贝洛伯格……?不,不,是……是切尔诺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