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qgy.cc真的,九月快到了,玻格丹没有想到九月会来得这么快。
继那次被可憎的雪人袭击的事件之后,他又被迫休养了一段时间,并回拒了一切关于要给他找医生的建议。
玻格丹坚称自己只是伤了不是病了,只要让他躺一会儿就会自然康复的。那些精通传统欧洲医术的临时医者们还是先管好自己吧,顺便玻格丹在心里狠狠地诅咒了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年的希波克拉底老先生。
没办法,谁叫这该死的体液学说是他发明的,并且每每那帮庸医都用这位老圣人的名头来压玻格丹一头。
根据康拉德老师的说法,体液学说在比较发达的城市已经渐趋没落,但在东欧依旧还是绝对的医学正统——事实上一千多年前的希波克拉底已经处于遥遥领先的地位,如果给玻格丹上一套更传统的高萨克古典疗法,他会骂的更厉害。
但这些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经过了如此多天的安养之后,玻格丹的身体总算是又重新结实了起来。
他与食人魔一战之后骨裂的腿脚已经好了大半。现在的玻格丹随时随地都能走路甚至小跑,再也不需要坐在轮椅上了,这真是令他由衷高兴。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每天还要抽出那么一点时间进行康复训练,但这只是小事。至少不会像几十天前那样,严重影响玻格丹的日常生活。
至于另一次差点失温过去的危机,那就痊愈的更快了。玻格丹的身体本来就冻习惯了的,只不过短短几天之后,他就差不多忘记了雪人差点从他嘴里爬进去的阴影。
伊万依旧在做他的侍从,如今这个男孩较之前已经稳重了不少,二者的关系也逐渐变得亲近。并且他学会了估摸玻格丹的心思,会为玻格丹减轻许多负担。
玻格丹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了足以远途跋涉的地步——或者说,他终于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去上大学了。这让玻格丹很兴奋,虽然他上辈子上过一次大学,但是回想起那四年,玻格丹还是有些激动。
高中生会对大学生活做一些很变态的幻想,而玻格丹早已祛魅。只不过那四年确实很轻松。更何况这是他这辈子十八岁的人生里,第一次离开家族的领地,前往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求学。
说起求学,他的拉丁文入门还是一塌糊涂,更别提去了鲁塞尼亚之后可能会接触的古典希腊语和教会斯拉夫语了,但是这也没办法,玻格丹实在是对中古法语无能为力。
启程的日子到了。
严格来说,鲁塞尼亚大学的开学还要几天,但玻格丹毕竟没去过首都,并且路途遥远,他早些去反而才是正确的规划。
今天领地的清晨带着深秋的寒意,空气凛冽却也清新。
仆人们已将简单的行李——一个结实的皮箱,装着换洗衣物、不多的书籍、康拉德赠送的簧轮枪、以及彼得罗塞给他的,沉甸甸的钱袋——装上了一辆坚固但样式老旧的轻便马车。
首先,国家的火车是拉货的,装不了人。其次,火车也毁掉了,玻格丹当然只能是乘马车去。
皮箱中还带着两封文件,这都是玻格丹必须要拿去的——一份是当地教会对玻格丹本人的“品德高尚证明”,据说谢尔盖主教在写这玩意时不算太乐意。
还有一封就是前不久才从帝国寄来的推荐信,上面的署名是伯努利家族的雅各布教授。信里写来自高萨克国的这位年轻人玻格丹·彼得罗维奇·科瓦连科具有良好的学术态度和文化涵养,入读鲁塞尼亚大学完全没问题。雅各布甚至说能拥有这位年轻人这是鲁塞尼亚学院的幸运。
实话实说,玻格丹不太想承认里面写的是自己——在交纳了一些献金之后,他夸得未免也太变态了!
康拉德刚喝了点酒,他显得并不忧虑,拍拍胸脯扯了扯胡子,甚至没有在临别的时候嘱托玻格丹什么。这位大剑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玻格丹,不要忘了我们武术家的精神!”
而彼得罗的态度则截然相反。
临别前,这位轮椅上的老者压低声音:“在领地需要你时,记得回来。”
“嗯。”
玻格丹木讷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个曾在战场上为了高萨克而战的老人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感慨自己的儿子终于要长大了,也可能是自己终于要死了。
玻格丹不愿多想这方面的事,他一一道别了从小到大在这里认识的所有人。科瓦连科家族的领地是他的家,他不讨厌这儿,并且可以预知的是,在鲁塞尼亚他会经常想念这里。
伊万已经利落地检查好了马匹和车辕,他穿着比平时整洁些的旧外套,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既有对未知的紧张,也有守护玻格丹的坚定。
他扶着玻格丹坐上铺着厚毛毯的车厢,自己则轻快地跃上前座,抓起缰绳。
“走啦!再见各位!”
“好。”
“走吧,伊万。”玻格丹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和老师,以及身后在晨光中显得宁静而略显陈旧的农庄,结束了,他在这里生活的前十八年。
“驾!”伊万轻喝一声,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辘辘的声响,载着主仆二人,驶离了科瓦连科家族的领地,向着南方那片笼罩在蒸汽与烟尘中的庞然大物——鲁塞尼亚首都进发。
——
旅途漫长而单调。马车在颠簸的土路和偶尔出现的、略微平整的“大道”上行驶了数日。
沿途的风景逐渐变化,荒凉的草原被更多开垦的农田和稀疏的村庄取代,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和……煤烟味。
当马车终于爬上一座光秃秃的山丘时,眼前的景象让玻格丹屏住了呼吸。
鲁塞尼亚!
首先攫住视线的是无数林立的烟囱,像一片由砖石和钢铁构成的、奇形怪状的森林。它们或粗或细,或高或矮,从城市各处拔地而起,贪婪地吞噬着煤炭,喷吐出滚滚浓烟。
城市边缘和河道旁,巨大的、铆钉外露的钢铁结构隐约可见——那是工厂和仓库。
粗大的蒸汽管道像巨蟒般缠绕在建筑外墙上,或干脆架设在半空中,嘶嘶地喷着白气,凝结的水滴如小雨般落下。这些东欧风格的木屋大多漆成深色或原木色,尖顶陡峭,窗户窄小,与穿插其间的砖石厂房、仓库形成了怪异的共生关系。许多木屋的烟囱也冒着烟,与工厂的巨烟交织在一起。
几条锈迹斑斑的轨道从不同方向延伸进城市。而东正教教堂那标志性的“洋葱头”穹顶顽强地刺破烟雾,金色的正教会十字架和神似铁十字的高萨克十字架在灰暗的天幕下过于显眼。
力神仍在护佑着这里,只要高萨克的十字架还在,祂即赐予独立了的高萨克人民宗教的慰藉。
——虽然高萨克十字长得真的很像希儿的铁十字,玻格丹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由。
街道上,裹着厚厚头巾的老妇人对着街角简陋的神龛画十字,与匆匆走过、满身油污的工人擦肩而过。
这就是玻格丹来到鲁塞尼亚的第一天。
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感到一种踏入陌生巨兽腹中的渺小与不真实感。
鲁塞尼亚大学就在这座城市的深处,他寻求答案的旅程,才刚刚真正开始。伊万也紧张地抓着缰绳,小心地驱赶着马匹,融入这滚滚的、充满工业尘埃的人流与车流之中。